现实主义艺术精神在当代美术创作的意义

现实主义艺术精神在当代美术创作的意义

杨飞云

一提到现实主义，我们通常会想起库尔贝，巡回画派这一类绘画，或者主题性、宣传性、纪实性的绘画，但现实主义的艺术精神并不局限在这几类绘画之中。我想简单谈谈现实主义与现实主义艺术精神，再来看看现实主义艺术精神对当今美术创作有什么样的意义。

谢洛夫《孩子们》

库尔贝《筛麦的女人》

总的来说，当代美术的题材内容不外两种，一种是现实的，一种是非现实的。前者是生活的，是视觉层面，和现实关联比较近。后者是现实的跨越，是心理层面，含有精神性。有时候，两者的差异并不那么分明，而实际上，它们构成现实的外部和内部，两者缺一是不完整的。现实题材的绘画描写现状，不用多说。这里谈一谈非现实题材，它有几个方面，即幻想的、参与未来的或者回归过去的，等等，这几方面的表现都立足于当代，是我们情感的需要和精神的需要。

从内在看，非现实的题材内容更能切入到现实里面来，其实也反映了这个时代的心理，它是现状的折射，是现状对心理的刺激。而现实的题材恰恰须要升华到非现实上面去，现实题材的绘画如果不能升华到精神层面，那么，它的现实性就不在了，它的意义也微弱了。

并不是说画点生活里的人，画法写实就是现实主义，有很多画在风格上可能是表现主义之类，但里面让人感受到对现实的挖掘，有它真诚严肃的一面。至于绘画的风格流派上来说，就有现实、超现实、梦幻现实、表现现实等等很多还建立在具象基础之上的绘画形式，无论哪种风格、手法，只要是切入生活，面对生活，面对人生，它就都包含现实主义精神。

这个时代，图像的记录功能已经不是绘画的首要任务了。在记录功能这方面，影像更厉害，更真实，也更方便。很多再现某一个现实场面的作品，例如农民干活，民工劳动，战争或者抗洪抢险，画得很具体，但如果只是一种表面现象的简单陈列、记录，反而表现不出现实的真实性，也未必呈现出时代的精神，这在当下的意义不大。此类绘画容易落入自然主义中去，不过是拿图画来讲一个现实中的真实具体的故事。其实，越是表现这样具体的事物，越是要表现它的背后，表达它的意义。所以在当下，现实主义的功能性已经转化成由外向内，它不单单是表现眼见的现实，更要表现心理的精神的甚至梦幻的，但是都对现实产生真正作用的部分。此类绘画可能产生的问题是空泛，不着边际。

自然主义的罗列和不着边的呓语都是画家们应该当心的问题。

绘画走到今天，现实主义自身在不断的变化和丰富，它吸收了许多别的风格流派的手法，从角度到内涵都有了一些变化和拓展。所以，今天对现实主义的定义，应该和过去的定义有很大的出入了，以前认为不是杜撰的，具有真实性，就是现实主义。今天，现实主义的含量更加宽泛了，我认为只要是反映今天的情感、精神和审美，只要是这个时代的人的感悟、心灵的触动，那就是对现实的反应。这些具象作品应该都是现实主义的。比如，弗洛伊德那些没有故事的室内人物画也是现实，是反映人物心理方面的艺术，比那些再现战争、抗洪或者丰收劳动的场面有更本质的现实，显得更加真实。

弗洛伊德《两个爱尔兰男人》

我个人觉得现实主义有一个最大的变化，就是由描述外在发生的事物转移到表达人对客观现实的心理反应，这种反应对绘画很重要，比如对现实的剖析和批判，或者显示个体的联想，赞美。

现实主义不单单记录这个时代，还要要去表现时代的背后的部分，从审美，现实问题思考，精神诉求等等几个方面来反映时代。观众在看现实主义绘画或者写实绘画的时候，不单单要了解画面里的故事，而是被画面的内涵和精神所吸引，这是今天现实主义绘画的很大的一个变化。

其实所有好的绘画都有这个特质——跨越故事而表现内涵与价值，绘画应该是这样。它更多的表现内心真实的反射，也就是内在的部分，这个部分的“真”变得更加重要，这个“真”会和人交流，产生共鸣。从这个意义来说现实主义其实是一个不会过时的东西。

如果绘画能够很深刻的把对象（不管是人还是物，或者场景）表现出来，呈现出与现实有深刻关联的内在价值，那么它就具有现实主义的精髓。所以梵高画一朵葵花，一片阳光下的麦地，就能够反映出处在资本主义上升时期的时代脉搏、情感和价值取向，这方面，他甚至超过了表现重大题材的画。

梵高 《向日葵》

所以绘画越来越不是样式和理念，具象的现实主义绘画最后要落实到艺术的真实，比如莫兰迪、洛佩斯、巴尔蒂斯、阿利卡也是在画真实，画事物背后的真实，这也是真实。虽然不能说莫兰迪的静物、巴尔蒂斯的闺房就是现实，但是它传递出来艺术家所理解的艺术的真实，这是很重要的。再现纯粹客观的真实很容易过时，但艺术的真实能产生永恒的共鸣，艺术的真实实际上更加真实，它是真实的深化，升华。比如说西方大师的画面内容和我们没关系：风情我们很陌生，地方也离我们很远，事件发生的时间离我们更远。但西方大师们的绘画却感动我们，是实在的感动，这个感动并不是因为画面刻画逼真，而是，它描述的是和我们每一个人切切相关的内在的东西。比如米勒的《拾麦穗者》，再往前两百年的维米尔的《倒牛奶的妇女》，再往前的卡拉瓦乔，等等。这些大师的艺术今天依然感动我们，说明人类有着共同的情感，这个情感没有变，这也是现实主义的永恒的生命力所在。

莫兰迪《静物》

洛佩兹 《街道风景》

巴尔蒂斯《金果子》

阿里卡《静物》

现实主义绘画最怕的是滑，怕抄袭图像，罗列自然，也怕把现实里最不重要的最低级的东西展示出来。现实主义绘画应该是感人的，它关注现状，并提出问题，引起反思，从而达到对现实的提升，指向真实之上的东西，对未来做出正确的指引。我个人认为这是现实主义艺术精神在当下的作用。单纯反映现实是没有意义的，或者意义很小。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绘画，它的好不是因为记录功能，是而在于它有升华的部分，它的深刻性和感人程度，以及艺术的真实。真正的价值在这里。所以，现实主义的艺术精神是当代美术创作的核心，正如它是过去一切时代的美术创作的核心一样。

伟大的现实主义绘画有几个特征：一是让我们更加关爱现实，更加关爱人和这个世界；二是它指向了现实背后的深刻而隐秘的问题，比如人和劳动的问题，情感的问题，生死的问题，挖掘的很深。三是通过反映这种可信的，感人的，深刻的问题，引起反思，对未来做出正确的指引。描述我们当下所具有的好的东西，激励人们把好的东西发扬光大。比如鲁迅的文风很敏锐，甚至有点刻薄，但是他的背后是大的爱，是要唤起人们改造现实的热情，这也是现实主义精神。

米勒《拾穗者》

今天，背离和缺乏现实主义精神的写实绘画太多了，这类写实绘画比较表象，背离了体验，缺乏情感的触碰，忽略了人对精神生活的诉求。

表现真实算不算现实主义，大约也算是，有些画家记录、描述社会的丑陋的真实的一面，也有一定意义，似乎深刻，但因为没有关怀（或者说作品没有体现出关怀），只有呈现而无提升，缺乏精神力量，所以很苍白。这种作品与现实主义的艺术精神差之甚远。

维米尔《到牛奶的妇女》

客观存在的事物肯定是真实的，但是不一定有价值，价值在于我们对现实的关注、关爱，把现实里有价值的深刻的东西呈现出来，挖掘出来，以此矫正现实，使我们在面对现实的时候不会迷失，让我们触摸到精神，不会被动的活着。这是绘画的意义，也是现实主义的艺术精神在当代美术创作的意义。